鐘瑜曉對做飯有點執著。

從電燉鍋到電炒鍋, 從面包機到烤箱, 還有一些切蔥剪刀, 護手器, 去皮手套，包餃子器等亂七八糟的玩意。

劉晉雅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東西將廚房的櫃子填滿, 在鐘寶寶的手中……

變成廢物。

“寶寶啊……”在鐘瑜曉搗鼓新的自動炒菜鍋時，劉晉雅實在看不下去了, “你想做什麽, 我教你, 不用這些東西的。”

鐘瑜曉瞥了她一眼，目光別有深意。

劉晉雅慫了。

她的廚藝向來是中等水平, 偶爾能發揮超常出一個特別好吃的菜, 大部分的情況，全是她一個人吃得高興，鐘瑜曉認真誇個兩句, 其他人禮貌誇個兩句。

雖然鐘瑜曉不挑食，但對於好吃與否, 還是有最起碼的分辨能力的。

“不學也沒關系的, 這次……阿姨不是不回家過年嗎？”劉晉雅沒有做飯的自信, 改了口，按住鐘瑜曉要拆包裝的手。

今年過年，劉晉雅的媽媽終於從Q市回來了。

老房子賣掉，退休辦好，爸爸的案子讓徐榮元坐牢, 遇到一個能聊天的朋友王叔叔……劉媽媽拿著積蓄和賠償金在Q市買了一套現房，地方不大，足夠遮風擋雨，開始了另一種享受的人生，已經對L市沒什麽留戀，唯一牽掛的只有劉晉雅了。

劉晉雅不想讓媽媽擔心，等雅秋清夢的離職手續辦好，便動身去找工作。Z公司的履歷、在財務部學習的專業技能和投資方面的順利給了她很大的底氣，劉晉雅過了幾家公司的面試，選了其中一個離家不遠的公司，第一時間報了喜，讓媽媽安心在Q市過自由自在的生活。

各自安好大半年，為難的事情來了。

劉晉雅想著去年鐘瑜曉在醫院陪自己，今年絕對得在家裏，鐘瑜曉覺著她媽媽與小姨一家人是能一起過，但經過了這麽多風雨，身邊沒個親近人不行。

她們沒有太為難，鐘家體貼表示可以去Q市旅游，而劉媽媽過意不去，找了個“想故鄉”的借口，打算陪著女兒去鐘家吃一頓團圓飯。

這個決定一出，劉晉雅覺著皆大歡喜，鐘瑜曉高興之餘，開始打起年夜飯的主意。

爸爸媽媽在，岳母大人在。

多麽好的展示機會。

“阿姨做飯，我也可以做啊。”鐘瑜曉依然堅持，“年夜飯講究心意，我就算只做一道菜，阿姨由此認為我平時會做飯照顧你，也會安心一點。”

劉晉雅敗了，“行吧，但別用炒菜鍋了，攪來攪去做出來不會好看。”

鐘瑜曉實誠道，“比糊了好看。”

“……相信自己好不好？”劉晉雅無奈失笑，“來，我幫你搜教程，要做什麽菜？”

“小炒肉。”

劉晉雅在手機上打字的手一頓，望向鐘瑜曉嚴肅的表情，覺著這股認真勁裏有一種把她放在心上的可愛與執拗——去年中秋聽了她和媽媽打電話時的一句小炒肉，記掛到現在呀……

“好。”劉晉雅放下手機，“我記得媽媽怎麽做，直接教你吧。”

鐘瑜曉“嗯”了一聲，拿了圍裙幫著穿，低頭離得近驀然在她眉心落下一吻，“晉雅真厲害。”

“你啊……”她們倆接近年末都忙，見面的時間少了，劉晉雅很珍惜這個難得不加班的周末，哪怕羞澀到臉上發燙，沒躲藏跑開，伸手抱了過去，“不如試一試撒嬌？媽媽喜歡可愛的女孩子。”

鐘瑜曉板臉，“完了，我不可愛。”

“唉！做飯！”劉晉雅幫著綁了圍裙系帶，找機會揉了一把。

鐘瑜曉答應著，一本正經開始切肉。

劉晉雅幫著找上次媽媽寄來的豆瓣醬，耳邊聽著規律的切肉聲沒有多想，等一擡頭，發現每片厚得沒法看，不由“哎呀”一聲。

鐘瑜曉看過來，眼神驚慌，“怎麽了。”

“……沒事。”劉晉雅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，“挺好的，拿碟子裝好吧。”

鐘瑜曉皺眉，“我是不是切得不好？”

知道撒謊蒙混不過去了，劉晉雅斟酌片刻，用了個婉轉的說法，“已經切了就算了吧，吸取經驗，下次努力。”

“不行，重來。”鐘瑜曉從購物袋裏拿出了第二袋豬肉。

劉晉雅覺著不對了，湊過去翻了翻，發現裏頭滿滿是材料，能做一桌的小炒肉，“曉曉……你打算做到滿意為止？”

“嗯。”

劉晉雅不知怎的想到了鐘瑜曉書房裏那一排滿滿的書，也想到了鐘瑜曉在接觸一個沒有經驗的項目時，讓助理把公司過去的資料全部翻出來，一點點細看，研究到夜深的情境。

她佩服，但也心疼。

出於私心，劉晉雅在教做菜時得過且過，作為試吃的唯一人選，說出的不好全是輕飄飄的，揪著個優點往死裏誇。

鐘瑜曉全程沈默，被她追問了才擠出一句，“你喜歡也好。”

劉晉雅明白了，私下給各個長輩發信息通氣，

有趣的是，兩位媽媽答應得爽快，鐘爸爸的聊天框顯示正在輸入了半天，跟鐘瑜曉當初玩不轉微信時一樣，發來個奇醜無比的系統默認微笑表情。

親生的。

劉晉雅偷笑，卻也期待鐘爸爸會怎麽誇鐘瑜曉。

除夕夜，鐘瑜曉陪著她到車站接到了媽媽，直接回了爸媽家。兩家長輩第一次見面，劉媽媽頗為局促不安，幸好鐘媽媽性格比較開朗，親熱拉著手問Q市的情況，打開話匣子，坐在沙發上不會幹瞪眼尷尬了。

“買菜了嗎？”鐘瑜曉拉著倒茶的阿姨問。

阿姨點點頭，用一種哄孩子的口吻說，“買了，給你放在冰箱第二層，切肉的時候小心手哦。”

劉晉雅看楞了。

“阿姨以前帶過我，”鐘瑜曉別扭地解釋，“總是以為我還小。”

“嗯。”劉晉雅微笑，默默把“你揪著阿姨問話時本來就像個要糖吃的孩子”的話給咽下去。

快到點的時候，鐘瑜曉去廚房跟阿姨一起做飯，兩個媽媽跟過去，謹記劉晉雅的叮囑，自發地演了一場誇人的大戲，“切得真好”，“穿圍裙也很漂亮呢”，“然後怎麽做呢？哦，是這樣啊……真厲害”。

劉晉雅看得嘆為觀止。

真正的殺招，還是在鐘爸爸那裏。

“太好吃了。”鐘爸爸端著笑說這句話。

鐘瑜曉這回不給面子了，“不必撒謊。”

“我沒撒謊，的確好吃。”

鐘瑜曉面無表情地自我反省，“辣椒炒焦了，肉過了火候，味道太鹹。”

鐘爸爸輕哼，“每個人口味不一樣，我就是覺得很好吃，有什麽問題嗎？”

其他人聽得一楞一楞的——這是在誇人，還是在辯論？

“哦，沒有。”鐘瑜曉認輸，悶悶低頭吃自己的飯。

氣氛一時有點尷尬。

鐘爸爸放下筷子，清嗓子鄭重叫了一聲，“曉曉。”

“嗯？”鐘瑜曉吸口氣，忍著不耐擡眼看向自己的爸爸。

“我不會誇人，但也不會撒謊。”鐘爸爸緩緩道來，“當年你發燒，我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，只關心自己的工作，對不起。”

鐘瑜曉別開目光，掃了一圈面面相覷的同桌人，定在劉晉雅身上。

劉晉雅暗暗在桌下握住了鐘瑜曉的手。

鐘瑜曉無聲嘆息，最終扯出一抹笑，對著爸爸說，“沒關系，吃飯吧。”

“X集團的項目，你做得很好。”鐘爸爸得了女兒的搭理，自然而然說下去，“你有管理G公司的能力，我老了，該準備退休了。”

鐘瑜曉極少得到誇讚，現在不但得了誇，而且被賦予重任，不由愕然地看著自己常以威嚴的父親。

“好了，工作的事情過後再說，吃飯吧。”鐘爸爸爽快地夾了一筷子鐘瑜曉做的小炒肉。

鐘瑜曉卻低聲說，“你……別吃了，油多鹽多，小心血壓又升了。”

鐘爸爸一笑，“偶爾一次不要緊的。”

“不……”鐘瑜曉心裏急，開口的語氣有點沖。

劉晉雅捏了捏鐘瑜曉的掌心，勾過的指頭帶出一點不輕不重的癢。

鐘瑜曉便軟和下來，悶悶的聲音有點撒嬌的意思了，“一次也不行嘛。”

鐘爸爸楞了楞，而後揚起一個笑臉，不顧形象滿臉褶子，興奮到說話都結巴起來，“好，我吃點對身體好的菜。”

“就是嘛，我怎麽說他都不聽。”鐘媽媽幫著應和。

年夜飯終是其樂融融了。

劉晉雅安心，松開手好好吃飯，剛拿起筷子看到鐘瑜曉勾勾手，湊過去聽到一句隱隱有怒氣的疑問，

“你叫我爸撒謊的？”

劉晉雅楞住，“哪有，叔叔發自內心要誇你呢。”

鐘瑜曉冷哼，低頭喝了口湯。

劉晉雅小心地在桌下戳了下，想要討一點原諒，鐘瑜曉面上好好在喝湯，藏在桌下的左手卻是攀上來漫不經心游來游去，等她松懈了來了個殺招，劉晉雅渾身發顫，差點咬破了唇，紅著臉縮身子去推去擋，死死按住裙擺不敢動。

“小雅？”媽媽擔心地問，“怎麽了？”

劉晉雅垂頭攏腿，淚汪汪要哭了。

鐘瑜曉一點不見慌張，拿出她口袋裏的手機，“手機在這。”

劉晉雅咬牙，“謝謝。”

鐘瑜曉收回手，淡然一笑，“不客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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